变得寒冷刺骨,黑水之下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温床。
他紧握断刃,骨肉都陷进锋刃中,将它拔出来,朝更高处插进去。
一次,一次,又一次。
随着崖壁坚石破开,一道道清脆的响声在黑暗中回荡、放大。
他眼睛固执地向前看,即使前方是一片虚无。
嶙峋的石块使指盖翻起,不断修复又不断流血,可这个人已经习惯了疼痛,于是机械地重复动作,再次向上。
黑雾化作触手,缠住他的脚腕,将他生生向下拖拽。
角力之中,祂发现竟然祂不能够阻止他。卿长虞这个人太过特别,一旦执拗于某件事,就谁也阻拦不了。
尤其是当他濒临死亡,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。
无力的双腿拖曳着黑雾,继续向上,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。
每进一段,就会被拖下一截。
像滑稽的数理题,一只蜗牛正在攀爬天梯,背着重重的壳,那是沉重的身躯、麻木的灵魂,区别只在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爬到多高才够。
总归是,一寸,一寸,又一寸。
山风开始吹拂他湿透的衣衫,让人体因失温本能地剧烈颤抖。
双手流淌下来的血液温度也更清晰。
身边开始出现老鹰、秃鹫,撕扯他的皮肉,击打他的手臂,想让他坠落。
秃鹫发出了人声,祈求道:
“求求你,留下吧!”
卿长虞抬起右手,向下猛地一扎,扎透了那鸟的身体,鲜血迸裂开来。
清晰的岩石碎裂声。
他感受到越来越强的风,耳畔越来越嘈杂,眼前出现了模糊的雪花色块,滋滋啦啦的。
砰——
最后一记下锤,砸在了平坦的地面上。
他跪坐在崖顶,满头乌发被狂风吹得凌乱,衣袖衣摆互相拍打,发出嘈杂的响动。
抬起头,是一张皮肤苍白到跟鬼似的脸,嘴唇开裂,眼中是茫茫然。
精疲力尽。
像做了个漫长的梦,醒来不知为何身在此地。更不明白,他为什么没有死?
吃透灵血的拭雪碎片发出微弱的嗡动,他迟钝地低头,看见手心断刃化作一团白光,飞入自己身体。
背脊忽然有了怪异的感觉,支撑他起身。
拭雪剑成了他新的骨头。
卿长虞极为小心地踩在地面上,像孩童学步一样,缓慢地站了起来。
向前行走两步,又因为不熟练而跌落在地。
被刻意蓄养起来的长发将瘦削的身躯整个笼罩住,他拱起背脊,突出的肩胛骨将浓密的发丝分散开。
卿长虞再次起身。
这一次,他掌握了行走的要领,一步步,摇摇晃晃却无比坚定地,向前走。
他要离开这里。
去哪里?不知道。没有人会要他,没有地方能容纳他。
但是他要离开这里。
他要带着自己走。
浑浑噩噩,不知酷暑寒凉,只知道要向前走。
偶尔会遇见人,远远看见他衣衫褴褛像个疯子,都不敢靠近。
嘲笑声、咒骂声,也听见了哭声。
如影随形的幻觉使他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妄。
等到水边时,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件白净的衣裳,有皂荚的气味。
他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,一个老妇人。
他不认识她。
她为什么在哭?
老妇哭道:「可怜……」
他不可怜。
他……
脚步停下,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。
也不知道向前行走,是在干什么。
「是生病了吗?」
或许,他是生病了。
老妇说:东边有山,山上有湖,叫仙恩湖。
仙恩湖的湖水喝了,可治百病。
混沌麻木的大脑仿佛突然清晰起来,眼前的道路出现了指引,他眨了眨眼,再次抬起脚步。
仙恩湖浩浩荡荡,碧绿如洗。
同样是水,却和他攀爬出来的深渊黑水截然不同。
湖边只有一个童子,和一头老黄牛。
童子捧着水,一捧一捧地朝嘴里灌,急促吞咽着。
老牛垂下头来,也在喝水。

